懷秋霽月

番外-深海(一)

天際線的番外,往前往後補洞大概是一種找死的方式。
一點點的任月,非C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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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冥封宇回家的時候,家裡是一片黑,連一盞燈都沒點。

 

室內是一片的寂靜,一個人都沒有;他開了客廳的燈,看了看錶,晚上六點半。

 

這種時間,通常是欲星移從廚房端出最後一道菜,北冥縝丟下做了一半的功課、從房間裡跑出來添飯的時刻,現在家裡一個人都沒有是怎麼回事?

 

「縝縝?縝縝?」欲星移倉促的腳步聲在身後響起,北冥封宇剛轉過頭就被他抓住手臂。「封宇,有看到縝縝嗎?」

 

雖然欲星移的臉上並沒有太多驚慌失措,但顯見的焦慮放在平素面癱的人身上,就已經說明了一切。

 

「沒有,怎麼了?」北冥封宇幾乎不用猜也想得到,孩子肯定不見了。

 

「我沒有接到他,從他放學前十分鐘我就在校門口等了,到現在我都沒看到他人,去學校裡面找,根本都沒人了。」欲星移有點責怪自己,如果早一點發現不對勁、早一點進學校裡去,也許還能攔得到人。

 

不可能是離家出走了,北冥縝很了解沒有家的感覺是什麼,而且他們近日也跟孩子相處也很正常;就算有心人跑去跟孩子講身世,依北冥縝個性,至少、至少也會先回來問他,絕不可能一聲不響就走。

 

不是離家出走,就是被帶走;會帶走孩子的人,想來也就是那些人了。

 

欲星移看了北冥封宇一眼,他不知道北冥封宇到底有沒有想過這些;對北冥家來說,他是個外人,他向來認為北冥家的事情要由北冥家的人處理,只要不危及北冥封宇,他不會插手。

 

可是北冥縝不只是北冥家的人。

 

「去警局協尋?」

 

「警局的部分我拜託老二幫我辦了,但我還是想去找人,封宇你有什麼頭緒嗎?」欲星移早在開始找人之後就把所有能用的資源全用上了,該找的地方他一個也沒有錯過,他問北冥封宇,並不是真要北冥封宇幫他想。

 

「嗯,他之前的育幼院?」

 

「問過了,沒有。」欲星移補上一句。「未珊瑚那邊也沒有。」

 

「問過午硨磲或夢虯孫嗎?」

 

「都問過了。」連最不可能的人選,欲星移也找過。「狷螭狂老師我也問過了。」

 

北冥封宇沉默了半晌,再出口的話帶了點猶疑不定。「那……我問問我弟?」

 

……果然嗎?欲星移想,這還真是不意外,北冥封宇那幾個弟弟真的就只安靜了北冥封宇有妻有子的那幾年。

 

「因為縝縝不是你親生的,所以他們又開始了?」

 

北冥封宇嘆了一口氣,過往他所有的事情都會跟欲星移討論,但自從北冥觴過世之後,欲星移便不太願意再參與他的決策;他這幾年獨立處理公司的事大致沒問題,但近來確實有些困難。「老頭子病了,最近董事會都在吵股權的事。」

 

是這樣啊。欲星移知道北冥封宇名下的股份只有百分之三十,而北冥宣與董事會掌握了百分之三十,剩下的都在北冥封宇那群弟弟身上。

 

北冥宣既然病了,董事會那百分之三十股份之後的走向就舉足輕重;而裡面那群人,每個背後都有各自的主子,此刻恐怕都盤算著要如何推下北冥封宇、讓自家老闆上位,不吵才奇怪。

 

所以他才不想在北冥家的人面前與北冥封宇過從甚密,那對北冥封宇不是好事;他的頭銜一直都是冠冕堂皇的,兒時玩伴、少年家教、室友、屬下、兒子的家教,雖然這種東西拿給誰看誰都不會信。

 

年少的時候欲星移總為北冥封宇出主意,談幾筆漂亮的生意、抓幾個不老實的合作廠商、在會議的時候給意圖不軌的人一點顏色看;讓北冥封宇娶門當戶對的大家閨秀、辦個席開數百桌的世紀婚禮讓北冥宣面上有光、然後生幾個胖娃娃……

 

如果說他有什麼不對,大概就是人都該知道自己的極限在哪裡,而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的極限這麼小,他不知道自己這麼脆弱,他以為自己是能朝著目標一路走去、不左顧右盼、不回頭不觀望、不心軟不心痛的那種人。

 

他以為,他不會後悔。

 

欲星移的手機響了起來,他火速接通。

 

「老二,怎樣,有消息嗎?」鐵驌求衣的聲音一如往常的低沉,但背景音是水聲。「什麼?下水大排?」

 

鐵驌求衣穿著隔離裝,水剛好沒過了他的膝蓋;他看著下水道前方無數個岔道,常年打結的眉間鎖得更緊。

 

他的下屬回報找到北冥縝的時候,孩子正在下水大排旁跟四個少年扭打──正確來說應該是被打,可以看得出孩子一直試圖想跑,但是對方的人數跟體型都比他強大太多了,只有挨打的份;打人的少年群看到警察一哄而散,偏偏北冥縝也跑給警察追,哪裡不好跑、竟跳進下水大排,然後就往最窄的排水道鑽。

 

他知道老三是把這隻娃捧在手心裡養,把心底的缺憾都補進了這孩子身上,要是再來一次北冥觴那樣的事,老三會崩潰,肯定會。

 

「那孩子躲得很角落,我讓人越往裡面找他,他就越是躲進更窄的分岔道;集中排水的時間是七點,越窄的岔道越有可能高水位,我不敢再讓人追他了。」

 

「七點,那不是快到了!」欲星移看了看錶,現在是晚上六點四十分,二十分鐘肯定不夠。「老二,你幫我打給溫皇,讓他去聯絡史艷文看看有沒有辦法暫不排水,我現在趕去你那邊。」

 

「老三,你趕過來也沒有用,孩子躲得太裡面了,在外頭叫不到的。」

 

欲星移的語氣沒有一絲猶豫。「我下去找他。」

 

就算不被水淹死,讓十歲孩子在下水道裡鑽來鑽去迷路,泡在水裡沒有食物沒有光線,孩子又能撐多久?

 

能讓北冥縝躲進下水道的人事物,就絕對能讓孩子死都不出來,無論是誰在外頭叫、聽不聽得到都沒有用的,他要親自去把孩子帶出來。

 

「老三,下水大排全是髒水,你不能下。」

 

「誰在乎髒不髒啊。」欲星移直接掛了電話。

 

北冥封宇看著衝進房間拿了件外套又要往外跑的欲星移,有些猶豫;按理他應該飆車載人去下水大排,但他不希望欲星移下水。「星移,我也覺得你不太適合下、」

 

有那麼一瞬,欲星移差點有了想跟北冥封宇吵架的念頭,但想到這人是抱著怎樣的心情這樣講,他又拉回一點理智。

 

「我不能失去縝縝。」他勉強維持心平氣和,把那句『你看不慣就不要去,我自己去』吞回肚子裡,用盡耐心擠出他現在能想到的最委婉說法來。「你在家待著,等我消息。」

 

 

───────

 

 

「酆都月,幫我派兩台救護車到下水大排旁邊等著,車上備大浴巾跟溫毯,兩份大人一份小孩的,點滴要溫過。」

 

溫皇掛上電話,搖了搖前幾天千雪孤鳴從泰國給他買回來的藍孔雀羽毛扇。「第二次了,富可敵國的家族企業實在麻煩。」

 

「溫仔,你又在打什麼算盤。」千雪孤鳴盯著溫皇,不知道該不該跟他說他現在滿臉都寫著『我又要作死了大家不要阻止我』。

 

「對北冥家那幾個有點厭倦了,想要一勞永逸。」溫皇覺得自己的想法真是正確得不得了,與其每次都在那邊收尾補洞,還不如主動出擊把那群人一次掃掉。

 

「喂,別亂來,魚仔又沒要求。」雖然已經過那麼久了,千雪孤鳴對上次的事還有點印象,他記得當時溫皇也說過類似的提議,是欲星移拒絕了。

 

「再怎麼說,他現在也有一部份算我的嘛,我的(要求)就是他的(要求)。」

 

「咳。」藏鏡人假咳了一聲,然後斜睨著一臉興味的溫皇,吐出了五個字。「赤羽信之介。」

 

溫皇瞬間露出有些可惜的表情。

 

「好吧,算了。」他閉上眼,想了一會兒又愉快地睜開。「但我真的很煩,要不我能作球給默蒼離或是上官鴻信嗎?」

 

千雪孤鳴差點噴出髒話來,默蒼離或是上官鴻信?默蒼離已經被北冥封宇徹底拉黑就不用多講,上官鴻信自從不知道打哪去得知那顆斷雲琉璃在欲星移身上之後,就一直在注意欲星移,要是把球作給他,他不趁機弄死欲星移他還叫上官鴻信?「你想讓魚仔再死一次喔?」

 

藏鏡人又說了五個字。「赤羽信之介。」

 

「唉。」溫皇百般無奈地又嘆了口氣,然後盯著千雪,眼睛一亮。「還是你家那個大狐狸有沒有興趣啊,壞叔叔對壞叔叔。」

 

「溫仔,你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千雪孤鳴扶額。

 

藏鏡人這次發動了十五字攻擊。「赤羽信之介赤羽信之介赤羽信之介!」

 

「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你們兩個能不要這樣一搭一唱攻擊我嗎。」

 

溫皇雙手一攤表示投降,要不是軍師大人去歐洲出差前有交代他切勿作死、否則後果自負,他也不至於這麼綁手綁腳;欸,要是軍師大人在,說不定也會很支持他啊。

 

「不過你說的沒錯,很煩,北冥封宇家大業大,他性格溫和,弱點卻太多,太容易被攻擊了。」講這話的是藏鏡人,溫皇對於自家好友終於沒有繼續用軍師大人的名字作攻擊表示感動。「但北冥封宇沒提,欲星移沒意見,你就安分點。」

 

千雪孤鳴想了想,上一次的事情也都那麼久遠了,中間有好些年都是平靜無波的,不是嗎?「家業原本是沒有什麼問題,之前魚仔會給他出主意的時候很穩定,但魚仔被北冥觴的事打擊很大,後來都不願表示意見了。」

 

「主動的時候勉強維持平衡,現在完全處於被動,兒子還從有血緣變沒血緣,條件比以前更差,挨打是正常的。」溫皇百無聊賴地又搖了搖扇子,軍師大人不在真是太可惜了。「唉,我年紀大了,有了點本事,想起當初的事情就特別地想回報一下。」

 

藏鏡人的額上浮出了十字青筋,他覺得溫皇簡直沒救了,一邊說不幹、一邊想著怎麼幹,他重複了一次五字金言。「赤羽信之介。」

 

「羅碧,你知道嗎,軍師大人他最喜歡說,」既然提到赤羽,溫皇倒是開始研究起自家愛人會怎麼做了,赤羽是怎樣的人,怎麼可能一直讓自己處在挨打的境地呢?「赤羽信之介,有恩報恩,有仇報仇。」

 

是嘛是嘛,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啊!要是魚同學這次又掉魚鱗,他解決一點北冥家的麻煩也是剛好而已!沒道理他付出了那麼多只想要一隻魚翅一直沒拿到,別人卻隨便都能刮魚鱗啊!

 

見溫皇一副箭在弦上不可不發的樣子,千雪孤鳴雖然想阻止、但又有點心癢想參與,只是想到後果……「溫仔啊,忍一下,不要到時候說你又失戀了。」

 

「那就看魚同學這次到底要掉幾片魚鱗再決定吧。」

 

「不過,上次到底發生什麼事?這麼多年,你跟冥醫真的一個字都不講。」當初那件事發生的時候,他們都還只是大學生,千雪在其中攪和了一點事,然後就被家裡抓回去在競日孤鳴那邊『反省』一個月,是故他有些細節一直搞不懂,而溫皇與冥醫總不把話講清楚。

 

「上次嘛……」

 

 

───────

 

 

千雪孤鳴本月第十八次在宿舍門禁時間前一秒達陣,他愉快地想著自己真是太了不起,畢竟他本月已經被登記了兩次超過門禁時間,第三次就會被通知家長──

然後他肯定就會被抓到小叔家住,想來真是太可怕了。

 

他鑽進房間,時間是晚間十一點,書桌前坐著兩個與原文書奮戰的好醫學生、床上躺一個跟周公奮戰的懶人。

 

杏花君──那時候還不叫冥醫──跟欲星移不約而同轉過頭來瞥了他一眼,然後指了指上鋪那人。『過十二點就沒熱水,現在這麼冷,你把他拖下來洗澡,要他洗了再睡。』

 

『為什麼我每天都要拖他下來洗澡啊。』千雪孤鳴搔了搔頭。

 

『因為只有你拖得了他,你是他兄弟不是嗎?』

 

『而且你是快樂的航太系小大一,我們是苦逼的醫學系大三。』欲星移揉了揉眼睛,他有點累了,但他的床在溫皇的下舖,估計待會溫皇被拖下來跟爬回去都要製造不少聲響,他現在躺上床也只會被吵醒,不如多背一次胃腸血流分布。

 

千雪孤鳴在此時確實是個航太系學生,他的醫學系是大學畢業後唸的學士後醫學系,溫皇後來會把私人機場交給他,也是因為千雪曾經有這樣的經歷。

 

按理,快樂玩耍的小大一跟三個苦悶的醫學系大三生住在一起應該會被討厭,但由於千雪孤鳴與溫皇早有私交,還有拖行溫皇──拖下床/拖吃飯/拖起床──的能力,欲星移與杏花君對這個小室友就沒有太多意見。

 

而千雪孤鳴出身於龐大的孤鳴家族,在家多受限制,出了門如脫韁野馬,每晚都要玩到門禁時間才不甘不願地回宿舍;雖然男學生宿舍有門禁簡直不科學,但他們相當不幸,就是有個十一點的門禁──

 

其實只有千雪孤鳴不幸而已啦,另兩個好學生跟一個宅男,可能從來沒有感受過什麼叫做門禁。

 

上下舖也是個問題,一開始溫皇睡在下舖,大家以為他是因為躺床太方便才一直在床上,所以把他挪到了上舖,於是他就因為下床太不方便而再也不下床了。

 

欲星移睡在溫皇的下舖,按他說法,溫皇睡著的時候跟死人一樣完全不翻身,很安靜;其他人的想法是,溫皇沒睡著的時候也像死人一樣。

 

杏花君睡在另一邊,他睡在上舖,千雪孤鳴睡在下舖;這也挺合理的,畢竟千雪孤鳴老是晚歸,要是杏花君提早睡了,他爬上舖總是要打擾到人家的。

 

『欸欸,我們來打個賭。』

 

把洗完澡的溫皇塞回被窩,千雪孤鳴看著另兩個無趣的室友在收拾課本準備就寢,突然好奇了起來。

 

杏花君打了個呵欠。『賭什麼?』

 

『我們這一寢有幾個處男?』

 

欲星移翻翻白眼,縮進自己的棉被。『最多三個,你一定不是。』

 

『回答得太快了,魚同學。』溫皇聲音涼涼地響了起來,感覺相當清醒,好像睡了一整晚的人不是他似地。『你這樣講,不就等於承認你是。』

 

是又怎麼樣了?欲星移瞪著自己頭上那扇床板,他還沒幼稚到去踢床板挑釁溫皇。『我跳級生,還沒成年,我不想製造困擾。』

 

『我、』杏花君才說了一個字,欲星移立刻打斷他──

 

『你不要說,我真的不想知道杏花君你是不是。』杏花君是不是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另一個人。『我怕我去社團看到社長的時候腦袋會有畫面。』

 

這問題肯定有打到溫皇的點,他竟然從床欄邊探出了頭,一臉興味。『可是我很想要有畫面,杏花君你快點說。』

 

杏花君嘖了一聲,飛也似地攀上自己的床。『我的答案也是最多三個!』

 

『所以你不是?哎呀我的腦袋有畫面了。』

 

『靠!不是剛說了千雪不是嗎!』

 

溫皇看著炸毛的杏花君,朝下舖的千雪孤鳴努了努嘴。『千雪又沒承認他不是。』

 

『拜託我堂堂狼主風流倜儻,你們兩個書呆子一個宅男怎麼能跟我相提並論,我當然不是!』

 

欲星移與杏花君一致表示,真的沒有人懷疑過你千雪孤鳴是不是處男,你沒看你都第一時間就被剔除了嗎?你肯定不是啊。

 

溫皇看了看兩位顯然對這個話題不太有興趣的同班同學,很認真地開口。『……欸,都沒人關心一下我嗎?說不定我是千人斬啊。』

 

『切,就憑你每天躺在那張床上。』

 

如果千人斬的定義是害死一千個人,那杏花君還相信溫皇辦得到,拐一千個人上床什麼的還是留待來世期盼吧;話又說回來,他之前就知道欲星移是跳級生,卻看不出這同學竟然未成年,明明講起話來也是老氣橫秋的樣子嘛。『我倒是不知道欲星移你那麼小欸。』

 

『我記得魚仔你十八歲生日不是下個月嘛?』千雪孤鳴翻了翻日曆,對著欲星移做了個加油的手勢。『努力點,本寢處男就能減為兩個了!』

 

這個話題到底是要持續多久……已經無力吐槽的欲星移翻身背對著千雪孤鳴,他真的要睡了,明天第一堂有課呢。『千雪,我還要考慮對方有沒有成年好嗎?』

 

『等等,你心底想的是那個北冥家大少爺?你不讓我帶你去見識見識喔?!』

 

『……不要。』

 

千雪孤鳴臉上的表情好像被打了一巴掌似地,他熄了大燈,咕噥著躺上床。『就說你們都書呆子,無趣得緊。』

 

黑暗中,溫皇的聲音幽幽響起,帶著一點笑意。『千雪,你可以帶我去見識啊。』

 

『不要,帶你出門丟臉。』

 

『我好傷心,沒有人相信我千人斬。』

 

『死人溫,等你壓倒宮本總司,再來跟我提千人斬。』

 

 

 

一個月後,千雪孤鳴與同學打完籃球回宿舍的時候,不意外地看到溫皇照例坐臥在上舖發呆,杏花君跟欲星移都不在。

 

『我記得今天魚仔生日吧。』

 

『嗯啊,今天滿十八,杏花君剛出門說要給他買個蛋糕。』溫皇把腿上的原文書翻過來又翻過去,不知怎麼他總覺得自己右眼皮在跳。

 

『他人去哪了?』

 

『五點的時候他堂弟打電話來說腳踏車壞了,他說去看看。』溫皇看了看錶,現在是晚上六點半,這裡離魚同學他堂弟的初中並不遠,是順道吃晚餐了?還是……

 

千雪孤鳴並不知溫皇想得那般複雜,他換了件乾淨衣服就往外跑。『那我也要出去玩,等我回來再一起給他切蛋糕吧。』

 

待得千雪孤鳴玩上一整晚,壓著門禁死線衝進宿舍內的時候,才發現欲星移還沒回來。

 

這可太不尋常,在他印象中,欲星移回寢室從來沒有超過門禁時間。『欸,十一點多了,我都回來了,魚仔竟然沒回來?』

 

『說不定去北冥封宇那兒了,你不是叫他加把勁嗎?』溫皇連頭也沒抬,繼續翻著他的原文書;如果千雪孤鳴有注意的話,就會發現從傍晚到現在,溫皇翻來翻去都是同樣兩頁,書頁早已經皺了。

 

『才不信他會真的這麼做。』千雪孤鳴撥了一次欲星移的手機號碼,沒人接。

 

『沒人接對吧?我打過兩次了。』杏花君揚了揚自己的手機,他也覺得不太對勁。

 

不算千雪孤鳴,他們三個人當室友已經兩年多了,欲星移再晚歸也都在晚上九點前;雖說凡事總有第一次,又今天是欲星移十八歲生日,與朋友去狂歡什麼的並不意外,但總會說一聲啊,怎會連電話也不接。

 

『我記得北冥封宇沒有住校,明天早上要是還沒回來,去他租屋處堵魚同學好了。』

 

 

但翌日清晨,他們根本還沒有走出宿舍門,就被攔截了。

 

杏花君跟千雪孤鳴扯著睡眼惺忪的溫皇往外走,宿舍大門外有人顯然早就等著他們;千雪孤鳴見過這個人,北冥封宇,在孤鳴家族辦的宴會上偶爾會跟北冥宣一起受邀出席。

 

雖然他之前就聽說自家書呆子室友跟北冥封宇交情匪淺,不過也是真到了此刻才證實這事,不然都以為這種八卦是假的;畢竟書呆子欲星移,跟眼前這個北冥家未來的接班人,看起來八竿子打不著啊。

 

『請問,你們是星移的室友嗎?』北冥封宇也是靠著千雪孤鳴認出這群人,他已經在這裡等上了好些時間,等得都想衝進去把人拎出來;要不是欲星移有交代此事不可牽涉北冥家,他早就求父親出手了。

 

『唷,說人人到。』溫皇瞇著眼打量北冥封宇,原來這就是魚同學的大寶貝啊,耳朵長得特別漂亮,不錯不錯,眼光甚佳。『魚同學呢?』

 

『星移他、他請我來找溫皇與千雪孤鳴幫忙。』

 

杏花君表示,自己又被排擠了,不要欺負沒背景的老實人好嗎?『他是怎麼了?』

 

『臭墨魚被警察抓走了!』

 

帶了些青澀的聲音響起,帶著一點忿然與一些焦躁;溫皇順著聲音看去,是個圓臉的小少年,身高才到北冥封宇肩頭,看來便是魚同學的小寶貝、不對,是堂弟夢虯孫了。

 

不過,被警察抓走?這是發生什麼大事,警察抓一個醫學系書呆子是有什麼誤會嗎?雖說欲星移昨天成年了,但這種事還是要通知家長吧,又不是誰都跟他溫皇一樣沒有家長。『通知他爸媽了嗎?』

 

聞言,北冥封宇露出了為難的表情,而夢虯孫低低地啐了一聲粗話。

 

『嗯,星移他跟他家……比較疏離。』

 

欲星移出身於一個龐大的家族,約莫是所有的人都住在一條街上、走路出門每個遇到的都是親戚那種;而這一大家族賴以為生的家業,原僅僅是北冥企業的一條分支,因緣際會成為了另一個家族的命脈。

 

就如同所有的分支企業壯大之後都會想走獨立、分立、反噬的路線,欲星移便是那個被賦予使命的家族成員,與北冥封宇竹馬竹馬什麼的,只是自小便由有心人開始打造的計畫。

 

但欲星移在懂事後拒絕成為棋子,甚至還提點過北冥封宇幾次,讓他提醒北冥宣要防著那些有問題的合作計畫、特別是從欲家來的;就欲星移的家族而言,說欲星移這種行為是吃裡扒外可能還太客氣了些。

 

明明欲星移是那個家族裡最出色的孩子,北冥封宇常會想,到底是那人本性便會與家裡翻臉,抑或是有那麼點是為了他呢?

 

『我通知過了,他們說不會管這件事。』北冥封宇思及欲星移父親的說法,不難想像當初鬧翻的狀況有多麼慘烈──

 

"噢,大少爺,像星移這麼優秀的孩子,他的事怎麼是我們欲家能管得著的,怕是要麻煩您了吧,畢竟他整個胳臂都向著北冥家彎呢。"

 

更不要說這事還跟夢虯孫有關,欲家死都不會碰。

 

北冥封宇講得很模糊,溫皇卻聽得很清楚。『哦,這麼乖的魚也會被斷尾求生啊。』

 

『喂,怎麼聽起來這麼嚇人,是發生什麼事?』千雪孤鳴有點摸不著腦袋,這麼快就講到斷尾求生了是怎地?

 

『唔……』方才的氣憤不知跑哪去了,夢虯孫支吾著,在北冥封宇的鼓勵下把事情大概說了一次,模模糊糊地、多少避重就輕地。

 

大抵是他下課發現腳踏車被破壞了,想自己修卻修不好,便打電話給欲星移求救;欲星移來了發現輪軸整個被撬歪了,鏈條就算卡好也根本轉不動,他們手邊的工具只有欲星移帶來的一支瑞士刀,想自己修好不容易,還是得送店裡修──

 

然後他們就在推著車出校門的時候被人圍毆,少說有七八個人吧。

 

這事夢虯孫原本該挺熟悉,他自小與母親相依為命,被欺負被找麻煩都不少見;但過往會欺負他的人都是欲家的遠房親戚,看到欲星移在他身邊就不會靠過來,這一次卻不同以往,對著欲星移反而打得特別狠。

 

這群人他根本不認識,一出手就是衝著他們猛打,兇惡得他都以為這是認錯了人;打架他會一些,但欲星移卻不擅此道,對方雖然看起來不是練家子卻也人多勢眾,他們只有挨揍的份。一陣混亂中他也不知怎地,一個踉蹌被人推倒在自己的腳踏車上揍,忽地滿場靜默,回頭再看就見欲星移的瑞士刀插在那人背上,其他人一哄而散。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他腦袋一片空白,混混沌沌地做完了筆錄就被扔出警局,腦袋裡只記得欲星移被上銬帶走的畫面,交代他去找溫皇跟千雪孤鳴。

 

夢虯孫哪知道溫皇跟千雪孤鳴是誰,他只認識北冥封宇,就算欲星移說不要牽扯北冥家,他也只能找北冥封宇幫忙。

 

『你應該就是欲星移常提到的夢虯孫吧?』溫皇走過來,漆黑的眸子像覓食中的蛇,只差沒有吐著信子發出嘶嘶聲。『我只問你一個問題,你一定要老實說。』

 

『你說那把插在人家背上的瑞士刀是欲星移的,又說刀上同時有欲星移跟對方的指紋,這句話肯定是欲星移讓你這麼說;我就問你,誰捅的那一刀?』

 

夢虯孫低著頭不說話,十隻手指絞在一起,北冥封宇一臉茫然。

 

千雪孤鳴用手肘頂了頂杏花君,無聲地說了句『不妙』。

 

溫皇卻沒有放鬆,他站在那裡,用他肯定夢虯孫聽得見的音量說話。『說不出口,我讓你講數字。一,欲星移;二,你;三,都不是;四,不知道。你的答案是多少?』

 

氣氛一時凝滯,杏花君到底是個心軟的,他不確定千雪剛說的不妙是什麼意思,但這樣為難國中生不好吧。『溫皇,他還是小孩子,當時應該嚇住了不知道吧!』

 

『不,他知道。』因為如果真不知道,就會直說不知道,如果都不是,也會立刻說都不是;夢虯孫既然說不出口,答案必然是欲星移或他自己。

 

溫皇盯著夢虯孫,小少年臉上有著掙扎,想來是欲星移之前給的指示太少,讓人陷入了困難。『夢虯孫,想要人家幫忙,得先拿出誠意;你不講,我怎麼知道怎麼幫?』

 

夢虯孫咬了咬牙,他本來想裝作沒有看到那一幕的;他第一次回頭的時候,欲星移的瑞士刀是被那人奪了要往他身上捅,他埋頭在自己的腳踏車上,再回頭就是那把刀插在了別人身上,欲星移的手掌堪堪離開刀柄,上頭滿是鮮紅。『……一。』

 

『什麼?!』北冥封宇驚呼出聲,怎麼可能真是星移!

 

被激動的北冥封宇猛然抓住手臂,夢虯孫也有點急了。『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想、』

 

『只是想救你。』

 

溫皇接過夢虯孫的話,然後搖了搖頭。『但這果真是最棘手的狀況。』

 

欲星移已經成年了,凶器是他帶來的,下手的也是他,而據說被捅的對方並未成年,唯一的目擊者是夢虯孫;這種背景下,幾乎想不到什麼能幫欲星移脫罪的方式。

 

如果被定了罪,要關多久不知道,但肯定還要收一張退學通知,毀去人生至今泰半努力僅是眨眼的事。

 

但為什麼會有人針對欲星移呢?他本身沒有什麼可利用的價值,夢虯孫更沒有。

 

反過來想,如果不是利用、而是摧毀,那麼摧毀欲星移,到底可以影響到誰?溫皇抬起頭看了北冥封宇一眼,後者一臉的焦心,大概並沒有理解過這件事。

 

終究是太年輕了。

 

往後十數年,每當溫皇想起這一刻、想起他們幾個人在宿舍門口焦頭爛額、束手無策、只能到處搬救兵的樣子,他便會嘆息著說,太年輕了;然後想著如果再來一次,他肯定要風風光光地扳回一城,畢竟男人是受不了挑釁的生物啊。

 

『要我聯絡蒼離嗎?他應該能找他老師幫忙。』杏花君拿著手機,不太確定他現在為這種事撥給默蒼離是不是會挨一頓罵,不過總歸就算挨罵也是算在欲星移頭上,感覺不太需要害怕。

 

『你沒有聽北冥封宇說嗎,是找溫皇跟千雪孤鳴,沒有你,表示他不想讓默蒼離知道。』

 

千雪孤鳴抓了抓腦袋,找他?找他是能有什麼用啊。『但這種事我也沒辦法啊,我一講、二哥肯定要揍我。』

 

『別找你二哥,這種事要找你大哥。』溫皇臉上的表情很認真,一點都不像在說笑;孤鳴家族檯面上做著乾淨生意,檯面下卻掌握了這個地域的黑市與黑道,黑白兩派互相掩護,黑的這一派領頭者便是天闕孤鳴。

 

『哇靠,大哥!我會死……』想到要去跟大哥交涉,千雪孤鳴突然覺得自己已經看到死去的爺爺在朝自己揮手了;撇開他跟大哥不是同一個媽生的、他大哥永遠都是用『哼』跟他招呼這類糟心事,魚仔這種麻煩不管是攤上了大哥還是二哥,他都要被從自家二樓被扔下來的,而且他家一樓還有挑高呢!

 

但他偏偏是充滿義氣的千雪孤鳴!室友的事就是他的事!看來想當個有義氣的室友、又想繼續保住小命,只能求小叔救他了。

 

溫皇不怎麼擔心千雪,反正再怎麼樣孤鳴家都不會砍死千雪的,他伸出手。『然後手機借我,我要撥個電話給羅碧。』

 

『藏仔才不會接你電話!』

 

溫皇嘆了一口氣,他當然知道羅碧不會接他電話,他看起來這麼沒有自知之明嗎?『所以,我才說你的手機借我。』

 

『你要幹嘛?』

 

溫皇算了算時間,從欲星移被帶進警局到現在已經超過了十二小時,狀況不明;史豐洲是市長,如果能讓史豐洲跟天闕孤鳴都去警局繞一趟,欲星移的狀況便不需要太憂心,再來就只要想辦法解套就好。『讓羅碧給他哥打電話,叫他爸出面。』

 

千雪孤鳴直接跳了起來,太瘋狂了這!讓自己找天闕孤鳴已經夠誇張,竟然還有讓藏仔找他爸!藏仔的逆鱗就是他哥跟他爸,這要求真講出口還不被藏仔剝一層皮啊!

 

『哇靠心機溫!讓我找我大哥,讓藏仔找他爸!你瘋了啊!藏仔會跟你絕交!』

 

『打從我認識羅碧以來,他每天都在跟我絕交。』溫皇敲了敲手腕,他現在知道昨晚那種不甚好的預感是來自於什麼了,而他們遲了十二小時、已失先機;他不是非要幫他同學不可,但若真讓這麼拙劣的佈局在他眼皮下成功,肯定是他一輩子的恥辱。『動作快點,魚同學沒有很多時間。』

 

剛聽到天闕孤鳴與史豐洲的名字,北冥封宇還鬆了口氣,現在聽溫皇這麼說,又緊張起來。『沒有很多時間是什麼意思?』

 

『法定留置期最長可以到二十四小時,欲星移是我們聰明優秀的同學,但是他只有一個人,而且才十八歲;我怕他玩不過那些老滑頭警察,而且、、、』

 

溫皇想說,被關在警局裡審訊十二小時,魚同學要是不認罪,現在都不知道被欺負成什麼樣子了;肯定沒給他睡覺,從魚同學昨天早上起床到現在已經超過二十四小時了,現在差不多是精神疲憊、心靈最為脆弱的時候。

 

可要是認了,就完蛋了。

 

但這些話,他實在不好在北冥封宇面前說出來,特別是欲星移當初說的是讓夢虯孫找溫皇跟千雪孤鳴,根本沒有北冥封宇──

 

就算第一時間被打得沒有會意過來,到了被帶進警局的時候大概也想透了吧,親愛的魚同學。『對方如果從一開始就是衝著他來的,警察那邊的關竅大概也已經打點過了。』

 

杏花君完全聽不懂溫皇在說什麼,這種感覺就跟他跟默蒼離一起看推理劇一樣莫名其妙,大概都是故事才起了個頭他們就直接進結論了。『欸溫皇,你怎麼知道對方是衝著他來?明明是一群混混去圍夢虯孫不是嗎?』

 

杏花君聽不懂,不代表北冥封宇聽不懂,他跟著自家父親轉了這麼多年、欲星移常提醒他小心這小心那,他再怎麼樣心思純厚也會明白不是每個人都有好心腸。

 

他攢緊了拳,臉色有些發白。『為什麼要針對星移?!』

 

『問你囉。』溫皇雙手一攤。『北冥封宇,你有想過為什麼是在他成年這一天?是誰知道他昨天生日?是誰知道夢虯孫的放學時間跟地點?欲星移是個單純的大學生,如果跟你無關,他跟他家族不親近、平日在外也不樹敵,是誰會想解決他?』

 

欲星移只有一個身份值得被攻擊,「北冥家大少爺的好朋友兼家教兼軍師」,好朋友三字讀作男朋友;身為一個企業預定接班人,北冥封宇不跟企業內的任何高階主管交好,卻跟一個普通大學生過從甚密,這個大學生還能指點他關於家族企業的事──重點,竟都是畫龍點睛之效。

 

北冥封宇下面還有四個弟弟,哪個有心人不會藉此興風作浪呢?欲星移以為自己低調無名,卻不知在別人眼裡,他簡直是顆跟恐龍一樣大的眼中砂。

 

『這個罪名如果成立,他會被退學、會去坐牢,而他家不是他的後盾,這一著等於是徹底毀掉他。北冥封宇,你說,是誰知道徹底毀掉他就能擊敗你?是誰──有這個動機,要擊敗你?』

 

北冥封宇突然覺得頭有點暈,他前幾日才問了弟弟們覺得成年禮送什麼好,他弟弟們七嘴八舌問他是要送「大嫂」嗎、要不要乾脆買條緞帶把自己打個蝴蝶結送出去就好……原來都是試探嗎?『難道不會是巧合嗎?』

 

『巧合?讓夢虯孫自己說說看,過往會找他麻煩的人,跟昨天動手的人,根本不是一類人吧?』

 

夢虯孫也不知道溫皇在講什麼鬼,他搞不懂這跟北冥封宇有什麼關係,明明事情就是他跟臭墨魚一起被找麻煩、然後臭墨魚不小心捅了人,不是嗎?『昨天那群人,我一個也不認識,他們彼此似乎也不熟,一個中刀,其他的人全跑了。』

 

『很正常,因為只是被利用的臨時演員而已,他們的目標根本不是圍毆你,而是讓欲星移犯錯,越難彌補越好。』

 

『讓臭墨魚犯錯?所以是衝著臭墨魚來?但他們怎麼知道他會帶瑞士刀?』

 

『不然你以為人家弄壞你的腳踏車做什麼?』弄壞腳踏車,就多一些機會能讓欲星移帶工具出門,瑞士刀也好、扁鑽也罷,只要是個工具就能被利用;萬一欲星移真是兩手空空,對方臨時拿出刀子也能達到一樣的效果。

 

千雪孤鳴有點聽不下去了,如果溫皇說的都是真的,那欲星移的狀況肯定不會太好。『溫仔啊,你怎麼會對這種事這麼清楚?』

 

『因為我是壞人啊。』溫皇想,千雪八成忘了他跟羅碧一起把自己從馬路上撿回家的事,這種事他最清楚了。『時間不多,各自動作,北冥封宇你讓夢虯孫去上學,你自己也去上課,一整天都不要有異狀。』

 

『我不、』

 

北冥封宇的話才講了兩個字就被溫皇直接打斷。『不配合的話,魚同學的事就請你們自己想辦法,反正我是壞人。』

 

『哼!』夢虯孫惡狠狠地瞪了溫皇一眼,這人跟臭墨魚一樣,有話都不講清楚,神神秘秘最討厭了!

 

溫皇看著夢虯孫氣呼呼跑掉、北冥封宇一邊嘆氣一邊去追的背影,覺得人真的不能太善良,像他這麼努力幫魚同學,就是太善良了。『嘖嘖,好心沒好報。』

 

──北冥封宇當然不能有異狀啊,更不能跟北冥家搬救兵,不然豈不坐實了「徹底毀掉欲星移就能擊敗北冥封宇」這條定律?就算是事實也不能給人抓到把柄,否則一次不成、再來一次,今後魚同學日子可怎麼過啊。

 

他晃了晃腦袋就往外走,千雪孤鳴一把拉住他。『不是說給藏仔打電話,你去哪?』

 

『給你打吧,反正羅碧都要爆炸的。』

 

溫皇認真想了一下,他覺得羅碧可能會在他開口講第一句話的瞬間就掛電話,那還是讓千雪孤鳴打比較好,至少確保訊息能完整傳遞;反正羅碧也不會對千雪怎麼樣的,再怎麼不爽、帳只會算在他身上。『我去醫院"搞定"那個"受害人"。』

 

無論前面有多少陰謀陽謀,欲星移傷了人是事實,要解套只有一個辦法,就是"搞定"那個人。

 

至於怎麼搞定,就不是需要跟其他人解釋的部分了。

 

『喂、』千雪孤鳴沒叫住溫皇,他回頭看了杏花君一眼,半是疑問半是自言自語。『他該不會弄死人家吧?』

 

杏花君的手機依舊拿在手上,他突然有了一種他的室友都喜歡幹大票的錯覺。『……真的不要我跟蒼離講一聲嗎?』

 

 

 

千雪孤鳴一拍大腿,那一個絕望的早晨他到現在還記得很清楚!及至今日他都常覺得他跟北冥封宇/溫皇/杏花君/夢虯孫並肩作戰過,但其實當初根本不是什麼並肩作戰,就是一群小屁孩想著怎麼拗自家大人出面來救人而已。

 

年紀小就是這點不好,他也多少能體會溫皇現在想扳回一城的心情。

 

「對對,我就只記得到這裡啊,後來印象就是冥醫端了一大鍋豬腳麵線要魚仔吃光、魚仔吃到都快哭出來了嘛。」他後來就被小叔抓回去好好「反省」了一個月,等他再回到宿舍的那日,杏花君準備了大概有十人份的豬腳麵線,欲星移一個人就得到了七人份。

 

後來到底是有沒有吃完他已經忘了,他只記得在那之後足足有兩年他都不想看到豬腳;噢,欲星移好像從那個時候開始就再也不吃豬腳了。

 

千雪拍的是大腿,藏鏡人拍的卻是桌子,他指著溫皇的鼻子怒吼。「你還敢提!提到這件事情,藏鏡人就想揍你!簡直是藏鏡人一生的汙點!我要跟你絕交!」

 

溫皇給千雪孤鳴使了個眼色,他就說打從他們認識的第一天開始,每天都在絕交吧。

 

哎,要不是當時年紀小,人脈不多,走投無路,他也不想用這條關係啊;所以真應該讓他現在再試一次的,保證不會打擾太多人、、、咦,他是不是才剛拜託過史艷文有關於排水的時間調整?真是做人失敗啊。

 

「溫仔,你當初不是說去"處理"那個"受害人"嗎,後來咧?」難得溫皇願意講古,千雪孤鳴來了興致,他做了一個砍頭的動作。「該不會真的?」

 

溫皇瞟了他一眼,估計在千雪孤鳴的眼裡,神蠱溫皇就是個殺人狂魔之類的吧。「那是個傻里傻氣的窮學生,當時剛申請上一所不錯的私立大學,家裡說沒錢不給他唸;正好對方開出的價碼很優渥,足夠讓他唸完四年書含生活費,他就拼命了,明明連打群架都沒經驗。」

 

因為是用後即棄的籌碼,對方用的不是自己的人馬,而是開價外找的人;而找來的人也不能真能打,畢竟要是把欲星移打到無力還手,那又失去了意義。

 

找缺錢的窮學生,剛好而已。

 

「哇哇,溫仔你這麼清楚!那後來呢?」

 

「我就嚇嚇他,他就乖乖跟警察筆錄說他自己摔到刀尖上了。」

 

千雪孤鳴不用想也知道絕不會這麼容易,溫皇就愛神神秘秘地賣關子。「切,又敷衍我們。」

 

「哈,我要去下水大排旁邊等我的病患了。」溫皇看著酆都月把車停在外頭,又搖了搖羽毛扇,這把扇子跟他簡直絕配啊,下次在咖啡廳裡躺屍的時候就搭上這把吧。

 

 

 

『大學新生參與鬥毆,在這個前提下,你確定你能入學嗎?』

 

坐臥在病床上的少年抬起頭,眼前是個銀髮紫眸的青年,語調冷淡、氣勢凌人,彷彿能看透他的心思。

 

他往後縮了一下,後背緊緊地貼著枕頭。『我是路過被波及的受害人。』

 

『如果我是那些人,也會希望你是路過被波及的受害人,這樣我就不需要付你四年學雜費與生活費了。』

 

銀髮青年盯著少年聞言訝異的表情,眼底閃過一抹嘲諷──那種毫不掩飾的、明顯得像是怕人沒看見的嘲諷。『想問我為什麼知道?要不然還有什麼能逼你一個窮學生跑去參加鬥毆呢?』

 

少年莫名地來了氣,不管這傢伙來這裡是為了什麼,他都要拿走他應得的東西!『這是他們跟我的約定,他們必須履行!』

 

『哦,是你有錄音,還是他們有白紙黑字簽章?』輕易地掠住少年的手,銀髮青年彈了下那片沁著薄汗的掌心,聲音裡帶著一些戲謔與調笑,即便臉上的神情還是那樣冷硬。『如果都沒有的話,你有什麼本錢去跟人理論呢?』

 

少年掙了掙,他被對方抓住的手紋絲不動,對方的氣力大得驚人,就算現在捏碎他手腕大概也是辦得到的;他不得不說自己有些害怕,卻又覺得不甘心。『但我被捅是事實,我至少可以要動手的人付出代價!』

 

『這就奇了。』

 

銀髮青年放開了少年的手,抓住他的下巴,迫使他必須看著自己。『你自己是個受苦受難的人,被生活逼迫到去配合壞人欺負另一個可憐人;現在發現受騙了,竟然是要那個被你們算計的可憐人付出代價?你的國文成績那麼高分,聖賢書明明讀得不少不是嗎?如果連"受害人",想的都是怎麼從另一個"受害人"身上討回代價,那你一輩子被人踩在腳下,不也是很正常的事?』

 

『你、』少年才說了一個字,青年的手就扼緊了他的頸項,不至於讓他窒息、卻足夠讓他畏懼。

 

深切的畏懼,他清楚看見那雙紫眸裡的殺意,冰冷的、瘋狂的──

 

『你知道吧,死人才會保守秘密,所以如果我是那個騙你的壞人,我該讓你變成一個會保守秘密的人,無論任何時間任何地點。』

 

少年沒有說話──或者是,說不出話來,他全身都在微微發顫;這一刻死亡突然離他太近,他還能呼吸、心還在狂跳,卻覺得自己彷彿再一步就能走進地獄。

 

他用盡力氣提起手,拉住銀髮青年鎖死在自己脖頸上的大掌,即使那並沒有什麼用。

 

『你有兩個選擇。第一,把真相說出來,把秘密變成公開的事實,你就不需要保守任何秘密;只是到頭來所有的事情都是一場空,你還是沒有錢,你還會被拒絕入學。』

 

銀髮青年的聲音依舊沒有溫度、依舊帶著惡意,那隻在自己頸上的手似乎又收緊了一些;思考能力被剝奪,少年眼前一片茫然,過多的文字進了他腦裡全都變成了雜訊。

 

他只看得見那雙眼睛,拉著他墜入一片深色海洋,漆黑的、死寂的。

 

『另一個選擇……』

 

少年在浮沉中勉力抬頭,他的世界只剩下一點微光,散著幽紫的異色。『全部都聽我的。』

 

那瞬間少年看見銀髮青年的唇角彎起一點弧度,極細微的、旁人或許不察的,但在他眼中卻如此清晰;就算這一刻他幾乎走進了曼殊沙華,他眼底也不見滿地豔色,只有那雙妖異的紫、與薄唇勾起的那絲笑意,寒冷徹骨。


自此成為透入骨血的執著。


 

 

 

溫皇側頭瞄了一眼認真開車中的酆都月──

 

哎呀,原來是那一句『全部都聽我的』,他還以為自家副部長有偏執症(其實真的有);搞了這麼多年、原來始作俑者是自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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