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秋霽月

天際線(溫赤,鱗魚)(五)

 還是好想補上XD


-------

 

冥醫單手按住劃開的傷口,鮮紅與暗紅色的血源源不絕地從裡面冒出來,塞再多的紗布也什麼都擋不住,他的視線內一直是淹上來的血、吸掉之後又是淹上來的血,血管斷端才看了個影就又被血淹滿;偶爾覺得流血量緩些的時候就是血壓剩不到四十的時候,麻醉科醫師站在病人頭側一邊大量輸血一邊瞪著他。

 

他嘆了口氣,琢磨著到底是斷胸骨還是斷鎖骨比較不會影響日後外觀,然後回頭拿了電鋸把胸骨上段鋸開,光速翻出動脈近端夾了起來。

 

冥醫看了看自己劃出來的兩道傷口,現在噴血的狀況已經比剛才至少好了三分之二,心情一放鬆便開始胡思亂想;給一隻魚開膛讓他以為自己在黃昏市場擺攤,再說多了這道傷口,穿低胸就不好看了……等等他在想什麼!欲星移的領子向來都是高到貼臉的好嗎!

 

好不容易動靜脈都夾住了,血壓回來了、麻醉科醫師也不瞪他了,丟了包血袋上點滴就去照看其他間開刀房,夜裡推進來手術的沒有不急的、只有要命的;麻醫就一個人,一間穩定了自然趕往下一間。

 

冥醫慢慢地縫著血管,他為了跟著默蒼離改作法醫,血管已經很久沒有縫了,此刻一針一線不求快、只求完美。

 

而他的身後,那個罪魁禍首,此刻用「兇案受害人需要警察保護」的名目坐在凳子上,身上披了件有穿跟沒穿差不多的開刀房隔離衣在玩平板。

 

冥醫的放大眼鏡早就不知道塞到家裡哪個櫃子去了,為了看清楚血管,無影燈只能開到最亮,但燈太亮的結果又是雙眼酸澀,他縫著縫著就來了氣。「默啊~蒼離!」

 

「嗯。」默蒼離淡淡地應了聲,手下還是candy crush的叮叮噹噹。

 

「你下手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欲星移是我的同事你的師弟我跟溫皇的同班同學!」

 

冥醫與欲星移都是溫皇的大學同班同學,後來又共事過很長一段時間,他們幾乎沒有過爭執,彼此都覺得對方人還不錯──嗯,當然這是因為他們心底拿來比較的標準都是默蒼離,要不然就是溫皇。

 

就算欲星移有什麼不對,就算他是隻總是做人失敗的魚,就算默蒼離有什麼計畫,就算演戲也不用這麼逼真吧!

 

「想了,所以他還能躺在這裡讓你救。」

 

「你根本是瞄準動脈!」這個大小的動脈,只要放它噴個三分鐘就什麼都沒了!

 

「只瞄了鎖骨下動脈而已,離主動脈還有三公分,離心臟還有九公分。」

 

「你的子彈先穿過鎖骨下靜脈再穿過鎖骨下動脈!」動靜脈被子彈打過、爛在一起,兩條血管都在大冒血,一條用噴的一條用湧的,讓他差點束手無策!

 

默蒼離放下了平板,嚴肅地看向一邊縫血管一邊碎念的冥醫。「杏花,鎖骨下靜脈在動脈上面是正常的人體解剖構造,跟我的子彈沒有關係,需要我幫你複習解剖嗎?」

 

「說了不准叫我杏花!」冥醫覺得自己沒摔器械真是修養太好,他當然知道鎖骨下靜脈在鎖骨下動脈上面!但是誰讓你拿子彈穿過它們!默蒼離你能不能畫對重點!

 

「說真的,蒼離你也不打下面一點,如果只有穿過肺不是好處理很多嗎?溫皇現在分身乏術,我又不好讓其他人來幫手。」冥醫想過讓千雪孤鳴來幫忙,千雪的技術是沒有問題,問題是他那張嘴巴藏不住事,特別是在他家小叔面前──

 

要是讓競日孤鳴現在攪進來,這一鍋已經糊了的粥估計要燒到變鍋巴了。

 

冥醫還在嘮叨著,把欲星移過往跟他共事時偶爾貼心的事都講了一輪,再把欲星移幫過默蒼離做過的那些好事壞事不能說的事也唸了一遍;然後才發現默蒼離半句話也沒答他,但也不是低頭玩平板,就只是坐在那裡靜靜地看他。

 

看到那對閃著幽幽光芒的眸子,冥醫突然覺得頭皮發麻。「……喂,你不要跟我說你那時候真的有想要他死。」

 

「是。」

 

冥醫一個沒忍住,終於摔了器械。「默蒼離!欲星移是我的同事你的師弟我跟溫皇的、」

 

默蒼離截斷冥醫的話。「杏花,你講過了。」

 

他說欲星移被情感蒙蔽得什麼真相都看不見是事實,欲星移看到來人是他就全然失了思考能力,空有聰明的腦袋但不轉動是沒什麼用的;如果那時候欲星移還有點理智的話,不會連質疑他都辦不到──

 

既然欲星移心底的名單裡根本沒有他,他又何必冒著暴露身份的風險,去做這個滅口的動作?

 

當然,他也早算準了欲星移辦不到,因為這人感情用事已有前例。

 

話再說回來,就算他不是主謀,欲星移排佈的局幾次落空卻也是他推波助瀾;原因很簡單,因為對方不是一個人,但若讓欲星移抓到了一個,那麼就真的只有一個了。

 

那些落空帶來的傷害大抵還在他掌握中,但是北冥觴的意外再次讓他肯定了自己的天運是負分;而欲星移過往跟著他做了那麼多不能明言的事都面不改色,一個北冥觴卻輕易地擊倒了這人。

 

然後他順手演個戲,欲星移就垮了。

 

默蒼離想,無論有什麼曲折,北冥觴都是因他而死;若真有一日水落石出,對欲星移的打擊未必比他親身演的這齣戲小。

 

就算才智都是上選,欲星移的小情小愛太過豐富,嘴裡說著冷漠慣了、然後肩上老是扛著那一大把沉甸甸的人事物不放,終究不是能與他同路的人。

 

「他那時候看起來太絕望了,如果讓他活下來的話,也許會變成怪物。」失去了北冥觴,放棄了北冥封宇,然後被自己構築出來的信仰徹底背叛;能挺過去就是重生,沒有挺過的話,也許、、、

 

一個已經夠了,默蒼離不想再看到自己的手裡長出下一個怪物。

 

冥醫知道默蒼離想到了誰,這確實是默蒼離會擔心、也該擔心的事情。他閉上嘴,安靜地縫完最後一針,然後又有了疑問。「所以,什麼事讓你射偏了沒往心臟主動脈去?」

 

默蒼離用墨狂的準度,向來跟講話的毒辣程度不相上下,他要真想除掉欲星移的話,現在自己不會還有機會在這裡縫『活人的』血管。

 

「他昏迷前……」默蒼離頓了兩秒。「笑著叫了一聲『靈靈』。」

 

如果沒有發生這件事,他大概已經殺了欲星移;但欲星移那一刻的笑容太溫柔,溫柔得連他都憶起自己久遠之前的模樣。

 

他想,也許該給這人一次機會。一次讓天意決定的機會。

 

「靈靈?梁皇無忌家的丫頭?等等,丫頭不是嫁去日本了嗎?梁皇無忌是有跟欲星移合作過幾次啦,可是丫頭有嗎?」

 

冥醫困惑半天也沒結論,顯然是縫血管縫到腦袋轉不動了,默蒼離端起平板,繼續他的candy crush破關之路。「杏花,北冥封宇有個外號叫鱗王,我想是此鱗非彼靈。」

 

「對吼,還有北冥封宇!蒼離你提醒我了!現在這樣我怎麼跟北冥封宇交代!」

 

 

───────

 

 

幾乎在同一個時間,溫皇的病房有人走進來。

 

來人全然沒有猶豫,在點滴裡加了藥,拿上消音器的槍對著床開了幾發子彈,然後轉頭就走。

 

「這樣就要走了嗎,忘警官。」

 

溫皇站在門邊,昏暗的光線下看不清他的表情,忘今焉雖然吃了一驚,但很快反應過來,又對溫皇開了幾槍。

 

燈光很暗,溫皇閃過幾次子彈,兩個跨步便來到忘今焉身側。「忘警官,對溫皇開槍很不智,不像你的作風啊。」

 

忘今焉見溫皇身手矯健,與情報所述全然不同,暗叫一聲中計;他放下槍,暗想著該如何順利脫身。「哼哼,任飄渺,你忘了宮本總司死的時候,是老夫放你一條生路。」

 

「欸,忘警官這話大概只有前面那兩聲哼哼是對的。」

 

溫皇的聲音裡充滿調侃。「第一,我是溫皇,不是任飄渺;第二,宮本總司沒有死;第三,你以為是你把案子蓋下來,卻從沒想過案子自頭至尾的發展,都是默蒼離的授意。忘警官啊忘警官,人要看清楚眼前的事物啊。」

 

不知道是被溫皇嘲諷的,還是現在才知被默蒼離擺了一道,忘今焉一陣氣悶。「宮本總司沒有死?」

 

「驗屍的法醫是欲星移,你認為呢?」

 

「欲星移在哪裡?」事到如今,忘今焉用膝蓋想也知道自己被賣了;情報說溫皇與欲星移換病房,說溫皇以身試藥行動困難,現在看來一切都不是真的──

 

但那人怎麼敢騙他呢,他手裡有這麼多那人的把柄,為何被賣的人會是他?

 

「自然不會是在你剛才打的那張床上。」溫皇百般惋惜地望了望已成血泊的棉被堆,為了作戲逼真他還在裡面塞了一堆新鮮血袋,結果忘今焉開了槍看都不看就跑,早知道買豬血來塞就好,浪費一堆捐血人善心。「是說,忘警官跑來溫皇的病房問要欲星移,是我誤會了什麼嗎?」

 

「溫皇,別耍嘴皮子。」

 

忘今焉已經沒了閒聊的心情,他一邊忖度著自己為何會被出賣,一邊又想單憑一己之力到底能否從溫皇手下脫身;任飄渺當年無一不精,但論與人實戰的經驗或許他這個刑警還是有些勝算……

 

「照忘警官所知,溫皇以身試藥,此刻手無縛雞之力,只能耍耍嘴皮;但如果忘警官不喜歡……」

 

溫皇輕笑兩聲,忘今焉正覺得溫皇的聲音變得有些怪異,下一秒他便覺得後頸一鈍、雙膝窩遭到重擊,繼而是一個乾淨俐落的過肩摔──

 

「世人僅知西劍流是一個歷史悠久的醫材公司,卻很少人知道,這是一個黑道起家的企業。」

 

病房的大燈在此刻亮起,被摔得頭昏眼花的忘今焉回了回神,視線裡出現的不是溫皇,而是一名有著猖狂紅髮的男子,眉眼凌厲、右手食指卻悠閒地轉著方才還在忘今焉腰間的佩槍。

 

「在下,赤羽信之介。」

 

 

 

赤羽撂倒了忘今焉,而另一間病房又是一番光景。

 

溫皇精神奕奕地坐在病床上,給了走進來的酆都月一臉和善無害的笑容。

 

「我親愛的副部長,這麼晚了你來找我什麼事嗎?」認識溫皇的人都知道,讓溫皇這樣笑絕對沒有好事,還不如切換任飄渺模式打一架來得早死早超生。

 

「我有事想跟部長報告。」

 

「噢。」溫皇點頭表示理解。「那你怎麼走來欲星移的病房呢?我記得我的病房在樓上的樓上呢。」

 

酆都月不愧是跟溫皇相處過的人,鎮定得毫無破綻。「我知道您一定會在欲星移的病房照顧他,我有事想跟部長您報告。」

 

「哦,你去過我病房了?」

 

溫皇充滿調侃的問句意味的是什麼,再傻的人都能明白,酆都月很細微地停頓了下。「……去了一趟,敲了門沒回應,我就來了。」

 

「可是你剛剛走進來的時候沒敲門,所以只有溫皇的病房才有敲門的待遇,欲星移的病房就不敲門?這可不行啊,怎麼說你也是我的人,對待其他人要有禮貌啊,不然人家會說我沒教好。」

 

「我知道了。」

 

眼看酆都月就要轉身,溫皇臉上的笑意又加深了一分。「親愛的副部長,先別急著走,你還沒報告呢。」

 

「赤羽大人拿走了實驗室裡的斷雲石。」

 

「哦?你怎麼知道?」

 

斷雲石是寰宇企業的產物,質輕穩定又耐高低溫,帶有可被煉造出來的磁性,還可以植入人工智慧仿3D列印自主成型,是不可多得的好材料。

 

唯一的問題是寰宇企業的老闆,為了強調人無完人、物無完美,堅持一噸的斷雲石中必產一塊炸藥的生產線,讓這個材料從不可多得變成了不可用。

 

在斷雲石被做成產品之前,它的晶體狀態永遠都是不活化的,除了寰宇企業的老闆以外,沒人看得出不活化的晶體到底會不會是那千分之一的炸藥;但若做成了產品,也只有寰宇企業唯一的那位領頭者知道促發爆炸的因子到底是什麼。

 

『斷雲石是絕無僅有的好材料不是嗎?可以做出別人做不到的成就,讓你成為舉世聞名的英雄。』

『那麼,你願意為了成為英雄,粉身碎骨嗎?』

 

溫皇聽到這段話的時候,他想這真是太糟糕了,這個本來應該有大好前程的年輕人完全壞掉了;這樣比起來,宮本總司還是對他挺好的,他只躺了兩年就滿血復活,簡直不能更幸運。

 

這麼明顯的陷阱大抵騙不到腦筋清楚的人,是以溫皇雖然也拿了一塊斷雲石回來擺著作紀念,卻從來沒動念過要使用它,斷雲石在他的實驗室裡就是個不能挪動的東西。

 

想想看要是他用斷雲石做了飄渺第十二代成功然後裝在欲星移身上然後不巧那一塊正好是幸運的千分之一……溫皇不是怕麻煩的人,但不代表已經看到面前有個糞坑、他也得跳進去才能證明自己勇敢。

 

「赤羽大人那天上班到一半突然離開,後來我去看,斷雲石就不見了。」

 

赤羽是腦筋比所有人都清楚的人,他就算真拿走了斷雲石,溫皇也不擔心會有問題;倒是酆都月什麼不提、提這件事,實在是大大失敗。

 

「嗯……可是酆都月副部長,你的權限進不了有斷雲石的那間實驗室,這種事你竟然會忘記啊?」

 

「!!!」眼前人顯然是千算萬算沒算到這個點,一時竟語塞,生不出半句辯駁。

 

「需要這麼驚訝嗎?」溫皇挑了挑眉,他還以為掌握權限是臥底的基本常識,怎麼會做得這麼令人失望呢?所以說,人不要隨便假作他人啊,搞到最後連自己是誰都搞不清楚了。

 

實驗室的權限,還珠企業從創立到現在只開給四個人,一個是任飄渺,一個是溫皇,一個是他癱瘓時期作為代總裁的百里瀟湘,最後一個是赤羽;這人扮過了百里瀟湘,換作酆都月時竟連這點細節都忘了。

 

眼前人的身份溫皇清楚得很,在默蒼離左近、有易容長才所以總是被派去作臥底的人,只有一個。

 

溫皇之所以會說百里瀟湘蠢,就因百里瀟湘以為跟自己交涉的是忘今焉,以為把一部份有問題的藥物交給刑警、另一部分從閒雲醫院流出市面就能顛覆還珠企業,沒想到對方也是計中計──

 

跟百里瀟湘交涉的,從來就不是忘今焉;而跟忘今焉交涉的,也從來不是百里瀟湘;這兩個人以為自己與對方合作,卻未想過他們彼此根本沒有真正見過面,與他們見面的,自頭至尾都是另一個人。

 

任飄渺躺了兩年之後,爬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百里瀟湘處理掉;他除掉一個叛徒不需要多解釋,不過就算他不動百里瀟湘,作為一個計中計的棋子,百里瀟湘變成一具屍體是遲早的事,波及還珠企業更是必然,他只能選擇讓百里瀟湘人間蒸發。

 

處理掉百里瀟湘之後,溫皇一直在等對方再次出手動他身邊的人。還珠企業有藥物、閒雲醫院有通路,而且受到藥物所害的人又都在閒雲醫院讓他治療,這麼好的作手管道,對方試過一次只會食髓知味;畢竟除了倒楣被波及的北冥觴以外,對方的計畫根本還算不上成功。

 

他投注那麼多心力救欲星移與其他受害者,有一部份的原因,是為了讓對方不要放棄對他出手。

 

但這人真的很沉得住氣,而他只能等。即便這之間又有幾個人受害,但基於去抓忘今焉、就真的只能抓到忘今焉的考量,他一直沒有動靜,即使忘今焉每次下手的方式並不高明。

 

溫皇想,默蒼離的想法也是一樣的。

 

明知兇手在那裡,卻為了一網打盡而放任;欲星移總把北冥觴的事往身上攬,可是認真追究起來,北冥觴會死,與默蒼離、與他,都脫不了干係。

 

他甚至懷疑默蒼離做了幾次球讓忘今焉的計畫得逞,像默蒼離自己吃下藥物那次,就絕不可能是忘今焉單憑己力辦得到的事;還有早知還珠企業感冒藥有問題的競日孤鳴竟然會中標,怎麼想都覺得默蒼離推了一把的機會很高。

 

總之千等萬等、媳婦熬成婆,終於發現酆都月不對勁的那一日,他愉悅得差點要流淚了。

 

「這位……我不要叫你的名字好了。我跟你做個交易吧,把我的副部長完好無缺地還給我,今晚的事我就當作沒發生過,我也可以當作不知道你是誰,如何?」

 

『酆都月』瞪著溫皇,他在溫皇百般刁難時便知道自己露了餡,但溫皇似乎對他的身份成竹在胸,這可令他有些不解。

 

明明他已經有三年沒有行動了,明明當年他與百里瀟湘交涉的時候溫皇就是個癱瘓的狀態,為什麼此刻看起來,他的一切都在這人掌握中呢?百里瀟湘可是心心念念要毀掉還珠企業,換了酆都月又有什麼不一樣?難道溫皇就這麼敢肯定酆都月絕對不會背叛他?「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溫皇向來以誠待人,講話也很懇切,我絕對不會說『你的破綻多得讓我要做筆記才記得住』這種話,那是默蒼離毒舌的專利。」

 

說到此處,溫皇伸手挪了挪枕頭,讓自己靠得更舒服點──

 

「不過,你的破綻多得讓我要做筆記才記得住啊。」

 

「任飄渺!」

 

哎,溫皇微微皺起眉,這人不能控制憤怒的老問題還是在啊,這種個性作臥底真的辛苦耶,難怪會想幹掉默蒼離。「欸,不要一生氣就拼命冒出會洩自己底的話,再講下去我都不好假裝不知道你是誰了,總覺得這樣還不知道,簡直侮辱我的智商。」

 

會直覺叫他任飄渺的,大抵都是跟他有點不愉快的,畢竟任飄渺有很長一段時間是拖著宮本總司到處得罪人;不過他實在不需要增加這個情報了,對方是誰他用腳趾頭想就知道。

 

『酆都月』臉色整個暗了下來,今晚是他失算,但此刻他的心緒還算是平靜的;畢竟他現在還是酆都月,而且溫皇提出的是條件交換、不是玉石俱焚。「你可以繼續激怒我,看看你的副部長會不會回來。」

 

「喔,我好怕。」假意拉被子拍胸口,溫皇表示心驚很難演。「你扮酆都月,外型上真的沒有破綻,聲音也很完美,騙過忘今焉是沒有問題的,可是……」

 

溫皇盯著眼前的『酆都月』,不得不說這個扮相真的完美啊,就只有扮相完美而已。「可是你不了解酆都月。我不看他的時候,他總是看著我,就算是背對他也一樣;而我看他的時候,他總是看地板。」

 

大致說來就是一種偶像被粉絲鎖定的感覺,長久下來他習慣了,就算在酆都月面前更衣他也不避諱的,反正不管怎麼看也偷不走。

 

「打從換了你之後,那種隨時都有一道目光跟著的感覺就消失了,這破綻大到我想裝作不知道都沒有辦法,其他就別提了。」

 

說了不提還是想提,其他還有一拖拉庫的族繁不及備載。這個『酆都月』三天兩頭問到欲星移狀況就是連名帶姓叫,破綻大得跟月球一樣;連赤羽都好奇起為什麼最近酆都月不會一直調整領帶、連真歪了零點二公分都不會伸手去調,是不是強迫症治好了?

 

重點,重點之中的重點,叫赤羽大人是他溫皇的專利!酆都月才不會這樣叫!他那天坐在休旅車後座聽到『酆都月』給赤羽遞手機的時候叫『赤羽大人』,氣到差點想立刻揭了這冒牌貨。

 

「哼。」

 

哇,還有哼啊。當默蒼離的師弟真了不起,被抓包還能盛氣凌人的,溫皇暗忖著他一定要把這些帳都算在默蒼離頭上。「如何?我的條件對你來說應該很優渥吧?」

 

『酆都月』咬了咬牙。

 

看溫皇這態勢,忘今焉今晚必然是栽了,而忘今焉一直以為與自己交涉的人先是環珠企業的百里瀟湘、三年後變成還珠企業的酆都月,根本不知道他才是關鍵人;於他而言,最能全身而退的方式是回去把酆都月本人變成一句不會講話的屍體,但他若不答應溫皇的條件,恐怕連走出這間病房都難。

 

如果不是在乎酆都月的死活,溫皇大可以讓他立刻就變成一具『酆都月的屍體』,現在還能條件交換,確實是他極少數選擇中比較好的一個。「成交。」

 

「那就儘快讓他回來,我等你三天,神蠱溫皇向來以誠待人,但是任飄渺耐性有限。」

 

都說弱點不能隨便暴露給敵人,不過赤羽應該不算是弱點吧;在門關上之前,溫皇終究忍不住地開了口。「對了,別再叫赤羽大人了,那是我專用的。」

 

 

『酆都月』剛走沒幾分鐘,剛把忘今焉交給默蒼離的赤羽信之介開門走進來,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怒氣。

 

「你就這樣放他走?」

 

「他現在是酆都月,我手上半點證據也沒有,不放還有什麼其他辦法嗎?他手上有人質啊,他本身又是個刑警,要是他發狠把酆都月本人直接斃了,丟出屍體來說人贓俱獲、拒捕正法,那才叫做賠了夫人又折兵。」

 

溫皇的表情有點無奈,赤羽知道這話肯定是敷衍交差,態度還是緩和了些。「那怎麼辦?」

 

「怎麼辦嘛……也沒辦法囉,反正有忘今焉可以給默蒼離交差,我只需要活跳跳的酆都月回來就行了。」

 

「你確定酆都月就能回來?」

 

「回不來的話,就勞駕軍師大人代替一下我的副部長了。」溫皇扭了扭上半身,從晚上開始等『酆都月』來開始他就沒挪動過下半身,現在實在不舒服到快掛點了。「坐而言不如起而行,軍師大人先上來陪睡一下,衣服褲子幫我脫一脫,腰幫我揉揉。」

 

「神蠱溫皇,你個變態!」聽這說的什麼話!赤羽一個沒忍住,拿了手機砸在溫皇胸口。他走上前來,拾回手機之後先給了溫皇一記爆栗,見這人滿臉苦情,無可奈何地拉開被子幫他翻了個身,再在後腰上揍個幾拳。

 

呃,痛死了……溫皇蹙緊了眉,那種同一個姿勢完全不動壓迫太久的疼痛,配上赤羽直接打在關鍵點的痠麻,實在太難找到文字貼切形容;嗯,這筆帳也算在默蒼離頭上好了。「軍師大人手下留情啊,你看我現在站都站不起來,不能扶我去洗個澡嗎?」

 

赤羽惡狠狠地捏了溫皇的大腿,上頭的肌肉還真沒半點收縮;他總算是確定溫皇現在真的動彈不得,心底竟一時拿不定主意到底是要對他軟些,還是更兇殘點好。

 

「酆都月有幫你做這些?」

 

「嗯,穿衣脫衣洗澡餵飯,不是酆都月就是鳳蝶啊,要不溫皇怎能這麼懶呢。」溫皇隨意地說著,事實上他完全沒有問過他自己癱瘓的那兩年到底是誰幫他做這些事,不過想來就是這兩個人吧,八九不離十。

 

溫皇講的是癱瘓的兩年,赤羽想的卻是這傢伙平時能跑能跳還叫咖啡廳的小姑娘幫他洗澡,忍不住又砸了一次手機──

 

「神蠱溫皇,你個大變態!!」

 

 

幾分鐘後,赤羽一臉陰沉地剝光了溫皇,把他扔進浴缸裡──這是醫院裡唯一一間有浴缸的病房,想當然爾一直是溫皇專用;他們在醫療系統上把這個病房號掛上欲星移的名字,只不過是等有心人來跳的陷阱罷了。

 

自頭至尾,欲星移既沒有在標著欲星移的病房、也沒有在標著溫皇的病房;但是,還是會有人到他真正的病房去找他,那本是屬於欲星移自己的考驗,不是溫皇能插手阻止的事。

 

溫皇伸出手,把淋浴的蓮蓬頭與浴缸的水龍頭同時開到最大,嘩啦嘩啦的水聲幾乎到了彼此說什麼都聽不見的地步;他轉頭看著赤羽,確認對方可以讀他的唇。

 

「軍師大人啊……」

 

赤羽坐在浴缸旁,要他在溫皇面前寬衣是沒可能的,縱然蓮蓬頭已經把他的衣服噴溼了半片;他動了動唇,講出來的也是幾近無聲的氣音。

 

「剛剛看過欲星移的病房,然後看到你,現在有點不想跟你說話了。」

 

來找溫皇之前,赤羽去了欲星移的病房一趟,看那滿床滿牆滿地的血量比他那張塞滿了血袋的病床還多,不用想也知道欲星移經歷了什麼;他走進溫皇的病房時,心底不舒坦的正是這件事──

 

為了什麼事情一定要把本來就只剩一口氣的人逼成這樣。

 

然後溫皇可以好端端的突然變成下肢癱瘓,令人憤怒的是這癱瘓竟不是裝的,為什麼連自己也可以逼成這樣?特別是這麼危險的計畫在進行的時刻,弄癱自己很好玩嗎?

 

他實在搞不懂溫皇與默蒼離的邏輯。

 

溫皇盯著赤羽的眼睛,他彷彿在那裡面看到了疑似水氣的東西,又或者是這間浴室的煙霧實在太多了。「軍師大人,好不容易能講幾句真話,你講點好聽的。」

 

是的,他們知道赤羽的手機被放了竊聽器與追蹤器,所以決定好好利用。

 

他們必須讓對方相信他們沒有發現這件事,以便繼續釋出真假參半的關鍵對話來達到最後的目的。

 

說溫皇與欲星移互換房間,這對忘今焉來說是錯誤的情報,但對『酆都月』來說卻是正確無誤,忘今焉已經栽了所以不重要了,而負責竊聽的人一直是『酆都月』。

 

溫皇算準了『酆都月』做事向來謹慎,寧可錯殺不可錯放;如果不放此消息,就只會有一個人走進欲星移的病房,但他們釋出對調房間的訊息,對方就不得不出動兩個人來確保真能找到欲星移。

 

明日,默蒼離所屬的分隊就會把法醫欲星移遭到刑警忘今焉狙擊、重傷瀕死的事情登上報紙,還能配上精美照片,看是要大片血跡還是要欲星移死灰般的臉都行;『酆都月』自會相信忘今焉昨晚在那一個掛著溫皇名字的病房裡,確實有遇到欲星移,只是下手後被捕。

 

為了保住這個工具,赤羽必須一直帶著手機才不會啟人疑竇,而他們平時的對話也都會被竊聽,所以他們的對話需要一切如常,否則對方一旦起了疑心,這個反追蹤的工具就失去價值。

 

溫皇覺得這樣也蠻好的,畢竟他全身上下都是戲胞,不演可惜;但看赤羽真有些難過,他又遺憾不能好好說幾句真話。

 

現在那支手機被赤羽扔在外頭,洗澡不帶手機天經地義,不過基於優良的竊聽器通常有驚人的收音能力,他們還是把水龍頭開最大才敢氣音說話。

 

話又說回來,洗澡不帶手機是天經地義,可赤羽跟溫皇一起洗澡不是,但赤羽不想在這個時間點糾結這種事了。

 

「你是不是早就算準我一定會幫你。」赤羽瞪著溫皇,這傢伙在自家副部長被人掉包的當口、在自家同學生死存亡之際,竟然敢把自己從能跑能跳搞成無行為能力,是什麼讓他有恃無恐?

 

想來想去除了赤羽信之介之外,大概也沒有其他答案了。

 

可恨的不是被利用,是從頭到尾這傢伙都不把話說清楚!什麼都是被抓包之後才一臉無辜『軍師大人不是都知道了嗎?』『我想軍師大人聰明睿智,這個部分必能與溫皇心靈相通』──

 

尼瑪他肯定倒了八輩子霉才跟這傢伙心靈相通!

 

「是。」

 

溫皇答得乾脆。

 

他早就知道不管發生什麼事,赤羽一定會幫他,這本就是赤羽性格中的弱點,因為心軟、所以需要用冷淡孤傲的外表掩飾。

 

但早在五年前他就知道這人的心是柔軟的。正常人早就換號碼、扯掉電話線、或是把他的電話號碼設成拒絕來電,赤羽卻願意犧牲自己的睡眠、每一個午夜接他一通來亂的電話。

 

──他想,那是因為宮本總司終究是騙了他,赤羽便對他狠不下心。

 

「真是狡猾的騙子。」看到溫皇那雙真的不會動的腿,赤羽就有種想把這人過肩摔的衝動,明明前天看到的時候還能走的!這什麼藥啊!

 

「只是藥物副作用剛好引發舊疾,會好的。」溫皇知道赤羽在意的是什麼,他在熱水裡揉了揉自己的腿,感覺的部份尚稱完好,只是完全動不了;這個新藥副作用來得凶猛,但他卻不得不做。「比起默蒼離,我還是好一點吧?」

 

「可以不要這樣比嗎?」

 

「軍師大人,我們現在所有的人都很需要你啊。」

 

是啊,因為你們一個一個都是作死到不行的人,只一意孤行做自己決定要做的事,根本不管別人的感受,難怪總司要逃跑。忍住沒把這些話說出口,赤羽搖了搖頭,他實在有點沮喪。「只是需要我的手機而已吧。」

 

說到手機,溫皇就有氣,『酆都月』為了在赤羽手機上做手腳,竟然刻意讓赤羽去坐副駕駛座!他一個人坐著輪椅待在九人座後座簡直孤單寂寞冷!為了這件事他一定要跟那傢伙認真計較!

 

「默蒼離需要你的手機,但我需要你。」

 

溫皇伸出手,勾住了赤羽在浴缸邊上的無名指輕輕摩娑,虔誠得像是在祈禱,終是讓後者嘆了口氣。

 

──罷了,就算這次他栽在這貓妖手上吧。


评论(2)

热度(23)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